劫后余生的欣喜发自肺腑,若师尊再晚到片刻,他们一行人连带着这些家仆婆子怕是就要交代在这了,哪里还能顾及现在这些言行在日后会受到门中师长们责罚。
迷雾散尽,沈念厘蓦地注意到有个人不见了,他拽住裴子冲问道:“楚娘子呢?”
裴子冲回过神,环顾院内思索片刻道:“我们进屋前还在,可这些变故太快,莫非是被吓跑了?”
“……”沈念厘知道裴子冲性子向来耿直,没心没肺,心道:“还是等师尊到院中,再一齐禀告师尊吧!”
楚家庄的人恪守仙师们的交代,不论发生何事尚未天明绝不出门,更别说此刻还是半夜,苏印絮攥着黄大仙的后脖颈火速朝着楚家庄后门冲去,她虽不想这么赶,可那剑鸣,普天之下唯那人能挥出这等气势,再者曾经她做出那种事情,只要想到那人的名字就会心痒,此刻她可没脸见那人,尽管心中满是缱绻依恋,不过还是跑路方为上策。
后门虽近在咫尺她的脚步却愈发沉重,手中的黄大仙一脸不甘,她心道:“这黄大仙为了一己私欲生夺活人性命,那惠梅婆子何其无辜,这份大礼,还望师尊莫要推辞才好!”
苏印絮朝着门内用力甩出黄大仙,清冷的眸子静静地审视着黄大仙,冷冷道:“你自己去找青山派无尘师尊领罚,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
黄大仙一脸不屑,在它看来,眼前人不过就是个刚及笄的黄毛丫头,可它不知外表是十六岁的楚芙,这内里的苏印絮却是个货真价实一百一十六岁的女娘,它的头努力控制平衡,想要冲出这庄子,可不知为何它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转向相反的方向,行为和它的意识相反,目光尽是惊愕,嘴角抽搐,因为尝试抗拒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苏印絮见状冷哼一声:“快去!”
一声冷喝,黄大仙好似得令一般狠狠冲回出来的院子。
这黄大仙非得说第二声才去,她叹道:“果然,不是原装的身体,尽管这楚芙是巫蛊爱好者,但到底和她不同,她是被逼无奈无法结丹,这楚娘子早就结丹。也不知晓日后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黄大仙消失在路的尽头,苏印絮满意一笑继而飞速冲出门去,只靠双腿踏上自由的大路。
不消几天,苏印絮发现她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她天生方向感极差,还不大识路,这一路走走停停竟然到了一处陌生地界,人烟稀少,有山有水,反正也不知究竟是何处,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个靠近溪水的树杈子躺着。
微风徐徐,半梦半醒间,猝不及防传来几道凄厉的惨笑使得好眠的苏印絮寒毛卓竖,笑声太过诡谲,她心里凉飕飕的,骨头都苏了,稍一侧身整个人便从树上掉了下来,仔细回望周围,可这里只有她一人。
在这世上,鬼祟有两种人不敢招惹,极邪或极正,前者打不过,后者靠不进,而苏印絮,就是前者,即便如此,她还是怕鬼。
出神半晌,田连阡陌远处走来一行人。
这些人头顶竹编斗笠,身着麻衫草履,耳际皆有一朵白花,腰间统一挂着一白一红两条布绳,这些人中间夹着一个身着红衫的娇俏女娘,一张鹅蛋脸清秀温婉,盘起的发略微发黄,一簇红花别在耳际衬着她脸色生动许多,只是她腰间的白色布绳格外扎眼。
许是顶着烈日走得久了,也想过来稍作休整,可见到一个发髻凌乱行为诡异的疯癫女娘,一时间竟不敢过来。
苏印絮一直自诩温婉淑女,见状便捋了捋头发,顺便挪了挪窝,起身去溪边洗手,这行人见她不似真疯,便放下心走来。
哪怕个个热得满头大汗,竟然没有一人高声喧哗,那女娘坐在树下,神色空洞,似乎察觉到苏印絮的打量,对着她浅浅一笑。
其中一人忽然啜泣道:“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
另一人叹气应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今晚就是每月的那日,这就是命啊!”
苏印絮心知,打扮如此诡异,不是送嫁就是奔丧,每月固定的日子,十有八九是白事,这女娘甚是可怜。
女娘身边的中年男子看向两人说道:“如若不信,你们何必照做,此地虽是归邺城掌管,可日落之前赶不到邺城,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要是去晚让人抢了先,可就功亏一篑了。”
不是单纯白事,而且,这里竟是邺城地界,赫赫有名的人间鬼都。
修仙门派何其多,除了自诩的名门正派,家族世家之外,普通的家族想要跻身玄门前列,只有拿出看家本领展现实力博得声望才能勉强为族人夺得些许飞升的保障,最好最快的方法自然就是,夺得极为罕见的天材地宝,或者擒住她这样罪大恶极的“巫蛊祖师爷”。
苏印絮体质特殊不能修剑道,巫蛊之术及卜卦推演才是她真正的拿手绝活,可她这几日一路上虽是吸收了不少微弱的邪祟,功法略有小成,但她确实是还缺一个真正的大凶邪祟,倘若能遇到个极凶的,那是再好不过,当下决计跟着这一行人去邺城见见世面。
那行人歇够了脚,也准备上路。
苏印絮见状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没多久,苏印絮抵达了人头攒动的邺城,只是回头的功夫,她跟着的那群人便没了踪影。
但那几人的确不是妄言,聚集邺城的修士远比她想得多,各家门派的弟子将这小小的鬼都塞得水泄不通,路上行人鱼龙混杂,不知为何,皆无女弟子。
最为热闹之处,有一群修道之人聚集在一起,正厉声争辩些什么,苏印絮离得远,听得不太真切,那群人太过激动以至于都没发现这一路上就她一个女娘。
“……这些符篆根本没有隔绝邪祟的效果,要是这红绸女不中计,那,那些受困的女娘该如何自保?”
“……你怕是吃醉酒了,邺城是什么地方,是号称人间鬼都的地方好吗?城主林员外自是不会让那些女娘处于绝境。再说了,这符篆分明是你不会用,怎么能说它没有隔绝邪祟的效果呢?红绸女只是妖孽邪祟,还有传闻说是大凶的鬼魅,想来必定是蠢笨无疑,不然多年前怎会被镇压。”
“呸!你们都在说些什么诨话,这符篆可是百年前大名鼎鼎的瘟神苏印絮所造,流传至今,怎么可能没用,必定是你手臭,不会用罢了。再者,这红绸女又如何蠢笨了,那之前那些消失的女娘又去往何处了。”
“你说什么呢?苏印絮都死了百年,谁能保证她造的符篆就一定是完美至极,不好用难道还不让人质疑吗?我们说的是符篆,符篆,你说红绸女又是几个意思。”
“我可没说不能质疑,但是你自己不入道,怪一个早就被挫骨扬灰的人,真是不知羞耻。哼,我随便提提怎么了!”
于是他们争吵的内容开始朝着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苏印絮刻意压低声音讪笑着路过,竟还是没人发现她是个女娘。
不想百年后,她苏印絮竟然还能成为修士们口中争吵的谈资,也是,巫蛊之术舍她其谁,谁让她独领风骚呢?可符篆,分明不是她造的呀,她才入道时就有这些了,更何况现在的她也用不上那东西。
平心而论,那修士说的倒也不错,符篆不是完美至极,某些时候对邪祟没用也是真的,但不代表符篆本身有问题,兴许只是用错了类型,譬如她以前用的符篆乃是召邪,别人则是驱邪,想驱邪的人误用召邪的符篆,那对他们而言就是灾祸。
而且,那修士提到的红绸女,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个大凶的邪祟,相传红绸女死的时候身着红杉于是便得了这个名,红绸女生的极好,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后来嫁给了与她恩爱无比的郎婿,谁曾想她那郎婿是个狼子野心的渣男,明明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却暗中设计那红绸女,导致她父母双亡,家产易主,被渣男贱女毁容的她更是成了人尽可夫的下堂妇,渣男堂而皇之娶了红绸女身边最为信任的小丫鬟,她付出一切却让自己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想报复,却被这渣男削成人彘惨死,渣男甚至早早就找好了道行高深的仙师施法设阵镇压她的魂魄无法进入轮回,这导致她怨气难消渐渐化成这大凶的邪祟,多年后封印松动红绸女才脱离镇压,渣男早已作古但只要有类似的男子出现,红绸女就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聚集于邺城的修士都是男子,而且怎么受困的都是女娘,苏印絮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日头还算高,苏印絮不打算多管闲事,只道是知晓得越多,死得越快,好不容易活了过来,这小命着实珍贵。
在阡陌交错的巷子中七拐八拐,苏印絮迷失了,却恰巧在一个陌生巷口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本能地屏住呼吸身子贴墙,耳朵竖起听墙角。
“……此时约莫有些晚了,贵人想要的女娘还差一人,这可真是要命。”
“刚刚到的那位算上还差一位?”
“正是。”
“这耽误了贵人,我等哪还有命在。”
“邺城今儿个来了那么多修士,我就不信当真一个女娘都没有,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打晕拖走充数也好。”
“这……可那些女娘都是贵人要炼制炉鼎的……直接拖走修士…..恐怕不妥……”
“……那你想死吗?”
“……”
这两人似是达成共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炉鼎!怎会偏偏是炉鼎,苏印絮心道:“老子平生最恨他人将别人炼成炉鼎,这些腌臜物真是地狱无门你偏来!”
苏印絮顺着天边望去,尚有落日余晖映晚霞,既如此,那便送上门去瞧个热闹!